撰文 / 董雨晴 徐曼菲
编辑 / 王晓玲
6月10日凌晨,悠唐国际18层,博纳影业副总裁黄巍一跃而下。一位恰巧路过的年轻人,听到了“歇斯底里”的呐喊声,“声音特别绝望,我现在(想起来)都哆嗦。”
“一开始我以为是车祸,就跟撞车声似的,声音特别大。”这位目击者回忆起这惨烈的一幕,仍感到心有余悸。
6月10日下午2点38分,博纳影业集团发出讣告:沉痛哀悼黄巍同志;博纳影业集团副总裁黄巍同志于2020年6月10日凌晨不幸逝世,享年52岁,集团全体同仁沉痛悼念。
黄巍的同事和同行们,都表示感到震惊。“事发太突然了,我们也不知道原因。公司也正在调查发生了什么”。另一位不同部门的员工虽然和黄巍不熟,也心有余悸,“不知道怎么回事,我现在只能顾好自己的工作”。
下午3点,事发地点已经看不到惨剧的任何痕迹。悠唐国际A座,也是博纳影业的办公楼所在地,街面很干净,只有几个区域被围起来施工,据保安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。
在这个大楼的地下一层,就是博纳悠唐影城。和全国大大小小的影院一样,这里已经停业130多天。而院线正是黄巍在博纳所负责的业务。
导演贾樟柯用“行业之悲”四个字转发了博纳的讣告微博。一位和黄巍共事过的从业者说,“不能接受,印象中老黄是个乐观又幽默的领导”。
黄巍的朋友圈更新,停在4月13日。
在最后一条朋友圈里,他转发了中国电影家协会发布的《观众观影调查报告》,并评论说,“虽然现在院线复工遥遥无期”,但是有72%的观众对院线观影抱有期待,尤其是年轻男性观众的“非常期待”比例更高,“年轻男性观众是院线开业后需要有针对性的首先拉动的消费群体”。
“别等了,都散了吧”
如果没有疫情,现在正是电影院忙碌的时候。度过了五一档小高潮,暑期档便会接踵而来,《战狼2》《我不是药神》《哪吒》有不少堪称中国影史奇迹的影片都是在这个季节面世的。影院经营也会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,紧接着就是中秋、国庆,再然后就是跨年。
但今年电影院离开了人们的生活。2020开年不过三个月,全国已有两千余家影院类企业注销。“春节档所有电影宣布撤档的当天,一些下沉市场的小影院就直接宣布倒闭了”,一位影院投资人向AI财经社透露,“有些连锁大影院的现金流足够撑到5月,但开业时间遥遥无期,只得裁员节流”。
2月21日,黄巍在朋友圈里说:期待着——疫情结束,影院重张!
这时,全国影院停业还不到一个月。从这时开始,电影行业从业者,院线经营者,时刻关注着和电影院有关的消息。后来,许多人的朋友圈基本上都只剩下“什么时候可以开业”、“等待复工”这类消息。
当北京疫情防控从二级调至三级,线下业态基本都正式复工了,“大家认为电影行业也有了盼头,最近开始愿意出来走动沟通了。”一家文创企业CEO说道。
但实际上,电影院什么时候能够正式复工,并没有明确的说法。
在电影行业中,电影院算不上很赚钱的生意。据中国电影发行放映协会统计,截至2019年,中国共有电影院线47条,格局分散,电影院总数约12000家。十年来,万达院线一直霸占着龙头的位置,2019年财报中显示,截至当年底,万达的市场占有率达到了13.3%,直营影院数量达到了656家。票房收入达到了98.6亿,净利润只有11.41亿元,其中毛利率最高的部分是爆米花和饮品的销售。
博纳在全国的电影院数量有80家,份额不足2%,2019年,博纳下属影院的观影总人次约2517万。在博纳影业集团任职副总裁的黄巍,分管的就是这部分工作,在黄巍的履历中写着,“成功签约、建成并开业了近百家现代多厅影院,拥有深厚的影院投资、建设和管理经验”。
实际上,2019年3月,博纳影业才刚刚拿到院线经营新政后的院线牌照,博纳影业董事长于冬曾计划在2019年底达到100家,这一目标目前仍在进行中。
焦虑是全行业的。过去130多天,每个电影院每天都在等待中消耗成本。
一位北京的影院经理说,虽然一直没能开业,但是每天都要有1-2个员工值班,做日常的消杀工作,偶尔也要开一下设备,因为担心“太久不动对设备也会有损”。他说,留下来的几个人,每个月的工资只有一千多元,为了维持生活一直在花之前的积蓄。
当然,影院的老板更为焦虑,除了人员工资,物业成本每个月也在30万元上下。影院开业的时候,除了放映收入,还可以有卖品和广告收入。现在只能一直消耗现有资金。
图/徐曼菲
一位院线类上市公司老板也对AI财经社表示,每个月分布在全国的影院亏损额加起来有几千万,“心理压力很大”。
4月初,博纳影业董事长于冬和其他电影公司的老板一起,参加了“电影行业应对疫情影响”专题网络会议。“我认为这次疫情给行业带来了特别大的冲击,现在到了一个事关整个行业危急存亡的时刻”,陈思诚在会上说。这个会议没能探讨出电影行业的自救方案。
4月3日,黄巍又发了一条朋友圈:别等了,都散了吧!我也考虑做做家庭影院吧。
实际上,3月中旬以来,有关疫情防控的好消息越来越多,全国多地新增病例持续清零。北京也下发了电影院开业的指导意见。但直到今天,电影院仍然没能开业。
“很多人的心态崩了”
6月10日下午4:30,博纳影业门口,员工已经陆续下班。一位保安说,只有领导还在公司开会。
和许多同行比起来,博纳不算最困难的。
今年初,博纳正在筹备一部大投入影片《冰雪长津湖》,准备“大干一场”,因为疫情叫停了剧组拍摄,1800人滞留在了丹东,直接损失合计1.5亿元。这部需要大量雪景场景的电影,耽误了最佳拍摄期,只能等到次年的冬天再启动。“制作与上映计划全部打乱”,于冬说,即便如此,博纳没有拖欠被困剧组的工资。
3月以来,博纳位于北京总部的员工分批次复工,采用发放半薪策略应对现金流危机,“因为博纳不想裁员”,一位知情人士称。因为自持物业,免去了房租成本的万达电影,撑到5月也不得不开始裁员。
图/徐曼菲
没有人能置身事外,压力从下而上,自外而内逐层在全行业中传导。处在电影产业链中最底层的一环,赚辛苦钱的宣发公司,大多已经停摆,许多人在这几个月已经转行。由于这两年电影投资回报不佳,一位电影投资人说,公司从今年二月就开始减薪裁员。
近一两个月,压力传导至高管。据AI财经社了解,近期多位电影公司高管离职,包括前复兴影视集团CEO张昭、前华谊兄弟副总裁叶宁、前猫眼娱乐COO康利、前万达影视副总经理郑剑锋,他们中有不少人是被迫离开的。
行业受阻,没有任何例外,哪怕是向来以预算充足著称的互联网电影公司也频频表态,“当下这个节点,高管的成本太高,我们确实也承受不住这么多”。
据称,上个月曾有三位传统电影公司高管去竞聘字节跳动开出的岗位,这在电影业繁荣的时候从未出现过。
目前还无法确定黄巍之死的确切原因。但是,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行业空转的压力,一位电影行业人士说,如果行业再这样下去,自己也只能直接离职,“当然每个人抗压力能力不一样,如果大家都能想开一点就好了。现在,越来越多的人心态崩了。”
6月10日下午3点半,在转发黄巍讣告半小时后,贾樟柯又发了一条微博:应该考虑影院复工复产了,北京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二级响应下调为三级,全国大部分业态已经开放。有的电影企业日亏损100万,100万影院从业者需要生存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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