拾遗物语
1
还想说说山东济宁苟晶案。
有人看了媒体采访苟晶的视频后，
说了这样一番话：
“既然格局这么大，
自己的生活条件已经达到中上等程度，
为什么还要为难自己的老师……
你在做这件事之前就没想过后果吗？
没反省过当年教你醒事悟理的老师会承受多大的压力吗？
现在你已经是公众人物了，
为什么没有以德报怨的度量，
去原谅一个曾经犯过错的年近花甲的老人？
一日为师终身为父，
难道自己的父母做了伤害你的事，
你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去惩罚他吗？
再者说，如果当年没被顶替，
你能保证自己的生活一定会比现在好吗？”
这番话透露了一个意思：
“你不应该举报你老师，
你不应该这么为难他，
如果当年他没让女儿顶替你上大学，
你可能还过不上现在的好生活呢！”
我为什么要再谈苟晶案呢，
因为很多人都有这种思维：
“应该感谢苦难，
感谢给你制造苦难的人，
因为它们成就了你。”
2
苟晶现在是过得挺好的，
她在杭州买了房买了车，
还是一家童装公司合伙人，
确实过上了中上等生活。
可你知道她这个中上等生活，
是花了多少血泪换来的吗？
1997年，她被冒名顶替。
1998年，她又被冒名顶替。
苟晶学习成绩本来很好，
在班上也是名列前茅。
可全班56个人，
成绩最差的也上了大专，
只有苟晶一个人“落了榜”。
为了供她上学，
父母倾尽了家产，
连妹妹也辍了学，
因为家中收入只够供一人读书。
可苟晶却“辜负”了全家的希望，
你知道她有多绝望多愧疚吗？
她在家中整整呆了两个月没出门。
后来觉得无脸待在家乡，
就离开济宁去浙江打工了。
为了销售化妆品，
她每天要骑车几十公里，
累得全身骨头都散了架。
为了挣生活费房租费，
她被骗进传销组织，
幸好后来逃了出来。
为了找一个稳定的工作，
她给很多大企业投了简历，
投了很多很多岗位，
前台、客服、业务员等，
但都被拒之门外，
招聘方皆回复：你的学历太低。
…………
别看苟晶现在过上了中上等生活，
可她20年吃的苦受的委屈，
实在是太多太多了。
所以，苟晶能过上中上等生活，
从来不应该感谢苦难，
苦难从来只是苦难，
苦难不会带来成功，
苟晶能熬过来，
是因为她自己足够强大，
所以她不需要感谢苦难感谢坏蛋。
她真正应该感谢的，
是勇敢面对苦难、走出苦难的自己。
3
很少有哪个国家像我们这样，
很少有哪种文化像我们这样，
如此热衷于发掘苦难的价值，
以至于让我们生出了一种对苦难的膜拜。
还记得河北贫困县女孩王心仪吗？
2018年她以707分考上了北大，
当时很多媒体这样报道说：
“尽管贫穷狭窄了她的视野，
刺伤了她的自尊，
让她和玩具、零食、游戏绝缘，
甚至间接夺走了她至亲的生命，
但她应该感谢贫穷，
因为贫穷让她更加相信知识的力量，
所以她才拼命学习，
从而拥抱到了更美好的世界……”
还记得冰花男孩王福满吗？
因为早晨走路上学，
他的头发和眉毛，
被风霜冰雪染成了一片雪白。
看着他的“冰花”造型，
同学们哈哈大笑。
王福满是一个只有8岁的留守儿童，
母亲已经离家出走两年，不知所踪。
父亲在外打工，月收入只有两千元。
在这样一个家庭里，
王福满过得非常苦。
他每天要走一个多小时山路上学，
放学后，要打猪草，煮猪食，喂猪……
但媒体在报道他时，
用了这么一句话：
“人生实苦，但请你相信：
你吃过的苦将会照亮你未来的路。”
我们太喜欢美化苦难了。
“苦难是财富。”
“苦难是最好的大学。”
“苦难是人生的导师。”
这样美化苦难，
会产生一个极大的弊端：
容易让我们放弃对造成苦难原因的深究，
放弃对某些制度性根源的追问，
让社会的“自我校正功能”失灵。
就这次“山东冒名顶替事件”来说，
“应该感谢苦难和给你制造苦难的人，因为它们成就了你。”
“要感激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，正是他们让你变得强大。”
这样的“鸡汤”是非常恶毒的，
它让受害者不但不能追究苦难的制造者，
反而还要感谢苦难的制造者，
这完全是对受害者的二次迫害，
你让那些被顶替而永难翻身的人情何以堪？
你让那些被害得极惨却连声音都发不出的人情何以堪？
苟晶能够过上中上等生活，
拼命成就自己的是她本人，
从来不是迫害者的功劳。
如果大家都抱持美化苦难的思维，
那“冒名顶替”这样的灾难，
就永远得不到遏制和根除。
在一些人的臆想里：
“苦难会变成火把，
照耀一个人前行。
但无情的现实告诉我们，
苦难其实是一个黑洞，
大部分掉进这个黑洞的人，
都会被撕裂吞没，
只有少部分人才可以逃出来。”
山东这么多被冒名顶替者，
有几个人活成了苟晶？
所以，请记住余华的一句话：
“永远不要相信苦难是值得的，
苦难就是苦难，
苦难不会带来成功。
苦难不值得追求，
磨练意志是因为苦难无法躲开。”
永远不要感谢苦难，
永远不要感谢坏蛋，
苦难从来只是苦难，
你能熬过来是因为你自己强大，
你不需要感谢苦难。
你可以感谢世间万物，
唯独不需要感谢苦难，
不然苦难会误以为你离不开它。
4
6月23日这一天，
让女儿顶替苟晶上大学的那个邱老师，
提着一袋水果一万块钱，
来到苟晶山东济宁老家，
请求苟晶妈妈原谅他，
但被苟晶妈妈拒绝了。
一些人看到这个衣着朴素的老人后，
看到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后，
跑到苟晶的微博下留言：
“他都道歉了，你还想怎么样啊？”
我想批判一下这种思维，
因为这种思维在生活中太常见了，
当我们给别人造成伤害后，
最喜欢干的一件事情，
就是通过道歉进行道德绑架：
“我都道歉了，你咋还无为所动？”
“我都道歉了，你咋还不依不饶？”
“我都道歉了，你还想怎么样啊？”
这样的道歉包含着几种思维：
●我的内疚，优先于你的痛苦。
●你不原谅我就是你不够大度和善良。
●我都道歉了，你应该差不多就得了。
这样的思维非常奇葩：
通过不痛不痒的道歉，
加害者竟然取得了道德优势。
邱老师基本上就是这种思维。
他6月23日道歉被拒后，
第二天，他带着几名大汉直奔浙江，
守在苟晶工厂的门口，
从中午12点守到晚上，
吓得苟晶都不敢出来：
“我怕邱老师跟我拼命，更怕他下跪哀求。”
邱老师的这个行为表明了什么？
实际上就是在质问苟晶：
“我都道歉了，你咋还无为所动？”
“我都道歉了，你咋还不依不饶？”
“我都道歉了，你还想怎么样啊？”
“我都道歉了，你凭什么不原谅？”
通过一个道歉，
做了“坏事”的他，
竟然变得有理起来。
而受害者苟晶，
却成了得理不饶人的“坏人”。
5
我想说说什么是真正的道歉。
真正的道歉包含五个步骤：
●诚恳地道歉。
●诚恳解释犯错的原因。
●给出解决方案和补偿方案。
●做好对方不原谅的心理准备。
●不逼迫对方原谅。
大部分人道歉，
都只留在第一步第二步。
但真正重要的，
其实是后面三步。
给出解决方案和补偿方案，
弥补受害者遭受的损失，
这样才能体现道歉者“基本的诚意”。
而“做好对方不原谅的心理准备”和“不逼迫对方原谅”，
则是道歉者必须具备的道歉常识。
为什么呢？
因为错是你犯下的，
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。
人家原谅是情分，不原谅是本分。
马男波杰克说过一句名言：
“你可以向我道歉，
但我也可以选择不原谅。
如果你的道歉只是为了你自己好过，
那么我也可以选择不原谅你。
因为从来没有人规定，
道歉一定应该得到宽恕。”
道歉既不伟大也不光荣，
更不能作为道德要挟对方必须原谅。
“不就冒名顶替你上大学吗？我都道歉了，为什么不原谅我？”
“不就性侵了一个9岁小孩吗？我都道歉了，为什么不原谅我？”
“不就批评你小孩作文不够正能量吗？我都道歉了，为什么不原谅我？”
不是什么错都可以用道歉了结的，
如果因为一个人道歉了，
就可以原谅他的过错，
那犯错的成本就太低了。
如果道歉这么管用，
那还要法律干什么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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